先辈的记忆

家住辽南营口小城，日日平静如昨，仿佛是被遗忘的角落。今年牛年的春节，我的祖母（奶奶）在我家过年，她平时住在养老院里。以往祖母虽年纪也很大，但是很有精神，每每与她交谈。话语对路不像其它年逾九十的老人经常前言不搭后语，也就是所问非所答。但今年来我家过年，我却感到在精神上她似乎不如以前，常常感到困乏，又会突然说些不相干的话，感觉祖母真的老了，心常戚戚然。不过初一早晨的一席话却使我异常惊讶，一位终年与家务打交到的祖母竟然也有这等不寻常的经历，愕然之后感觉又透着必然。下面我把事情详情叙述如下：

今年的大年三十，祖母很早就睡了，并没有守夜，而我却是因为初一值班，也早早睡下了。所以初一早上，五点多种，我和祖母都起床了，看着祖母在床上坐着，我过去问她是否想吃饭，我给他热饭。她说不饿，突然不知谁家开始放炮仗很响，接着祖母开口就讲起五十多年前的事情，她也记不清是年前还是年后，估计是辽沈战役时期，国民党残余军队死守营口希望从营口坐船逃跑的时候。她说那天晚上，大炮就没停过，如天崩地裂般的响着，吓的营口的老百姓都在家里躲着，外面的枪炮声时密时疏，渐渐由远及近。祖母那时候还未出嫁，一家人躲在屋子里瑟瑟发抖，透着微弱的蜡烛团坐在一起，虽然大人们似乎并不太还怕，因为从一九四五年开始先后有日本、苏联、、国民党等部队轮番占领营口，使过了几百年平静日子的小城变成兵家必争之地。可是祖母的年幼的妹妹却吓的不断哭泣，虽然祖母知道，此时营口的市委的地下电台就在自己家里（祖母的弟弟是地下党的报务员），看着解放军离家越来越近满是兴奋，可是祖母的父母却吓的不断去打祖母的妹妹，怕他出声知道这屋子内有人。结果屋内的声音还是被屋外的人听见了。

传来了敲门声。那敲门声不是很大，似乎是有气无力的在敲门。救救我吧 ，我的腿折了，一阵带着哭腔的求救声传来。屋里的人更害怕，他们不知道打开门会是什么样子，祖母那时候胆子大，她想要是解放军就把她扶进来。她悄悄的透过门缝往外看，在炮火一闪一闪的火光中，他看见是一位没有戴帽子的头上缠着绷带，一条腿全是血的伤兵。看过后祖母也不清楚是不是解放军，正在犹豫，祖母的弟弟过来问，姐是自己人不，祖母说看不清是不是，满身的泥和血，帽子都没了（那时最能分辨两边部队的就是军帽），这时祖母的父亲，赶紧让她们进屋，害怕管闲事遭到报复。因此进屋后又大声的训斥祖母，听着训斥，祖母也生气了，说，爹不是信佛吗，那就应该救人。说罢领着弟弟就去开门了，门开了，那位伤兵因失血过多，晕了过去，她和弟弟费劲的把他背进了屋里。

在用过年剩下的酒清洗伤口时引发腿的一阵阵抽搐，不多时伤兵醒了。看见祖母就说是大恩人，家里人又拿来热粥，他赶快喝了起来，祖母的父亲问他，这位官衣（官衣：对士兵和政府中穿制服的人的尊称）是八路吗（在解放战争其间，东北的老百姓还是管解放军叫八路），他皱了皱眉头，我就是个当兵的，混口饭吃，然后就不说话了。祖母处理完伤口，拿来热水把他的脸擦干净，发现他已经有近四十的年纪，在部队里的长期营养不良变得非常的削瘦，黑黑的脸上，满是胡子拉查的。把他身上沾满泥和血的衣服换下来，发现是带上衣兜的衣服，扣子是金色的，这下就明白了，他是国民党军的军官（有上衣兜的军装是国民党和中的干部的被装，扣子的颜色就能分辨出是不是解放军）听着解放军的炮声越来越急，祖母的父亲也很害怕，这马上就要过来了，家里却有一个国民党伤兵，这如何能说清楚呢。祖母和弟弟也在担心，电台在家里，如果这时候地下党的同志们过来，她们又如何能说清楚。

深索的眉头却没忘记照顾这位不知姓名的伤兵，但是双方却是长时间的沉默。换上一身老百姓的衣服，这位伤兵看上去更像是个中年农民。他起身，试试走几步，没走出两步就摔倒了，祖母和弟弟扶起他，他苦笑着说，这怎么行呢，不能连累你们家人啊。这时远处的轮船的汽笛声拉响了，伤兵脸上显着很着急，我要上船 ，不等再待在这里了。祖母的父亲也显得很为难。让他留下显然不行，走他又走不了。思来想去，一跺脚，走，我和儿子扶他走，他们穿上大衣，背起他就走，他连声说着谢谢。过了一个小时，祖母的父亲和弟弟才气喘吁吁的回来。并说在码头，伤兵非要给他们下跪、磕头。然后由别人的搀扶着上船走了。

也不需要约定，祖母的家人谁都不说这个事，似乎根本没发生一样，后来祖母的弟弟随着南下的解放军走了，接着过了很多很多年，我今年都三十多了，却是头一次听说这个事情，但心里也满是怀疑。晚上跟父亲说起这件事。父亲叹了口气说，你奶奶真的老啦。当初和国民党打得难解难分，解放后谁敢说救一个国民党伤兵的事情呢。如今精神不再矍铄的她却又想起那个她一辈子都不敢说起的往事。她真的老啦啊！